因疫情停办一年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（Venice Architecture Biennale），将于今年5月22日揭幕，为期半年。新加坡馆策展团队想出新颖构思，从小贩中心食客围坐用餐的画面汲取灵感，舍弃传统的长形展示台，将展品摆在圆桌上展示，并以“相聚”（To Gather）命题，探讨建筑设计与社群凝聚力之间的关联。

这一年来，严守社交距离的规定使得人际关系变得疏离，人们内心渴望能重新融入社群，重拾对社会的归属感。这个“圆桌展览”概念来得正合时宜，除了呼应新加坡小贩文化申遗成功之外，也重现组屋楼下咖啡店大叔们畅谈政经时事与民生课题，以及午餐时间上班族在熟食中心闲话日常的生活即景，贴地也贴心。

家具设计与社会学挂钩

我想起德国工业设计师Jerszy Seymour设计的Bureaurama系列家具，两年前他受邀来新加坡演讲，顺道推介这组家具，我也在家具行跟他做了专访。那是以一组直线、斜线和曲线勾勒出轮廓的桌椅，桌子可独立摆放，也能拼组成弯曲形状或中空的大圆桌。一物多用，是当前家具设计业的一大趋势，但他为意大利家具品牌Magis设计的这个桌椅系列，只有一种功能——推进人际互动，适用于家里的私密角落或开放的公共空间，让家具从家中延伸至社群是他的设计理想。

设计师指着大圆桌说，这组家具的象征意义是让人们聚在一起交流和讨论，分享对理想生活的期许；人人都想快乐地过日子，因此务必共同分担和解决经济衰退、性别平权、生态环境、民主人权等社会问题。这是“分权自治组织”（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）的具体呈现，他说。我听得一愣一愣的，桌椅设计竟然也跟社会学和企业管理挂勾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

这位在创作之余也从事教育工作的德国设计师，总是把文化、社会和政治议题不露痕迹地融入作品中，堪称设计界的社会运动家。他进一步点明此系列作品的玄机：“当各别黑色桌子拼接成圆桌，就形成一个舞台，围坐桌旁的人好比台上的明星，把各自的性格投射在椅子象征的‘蓝幕’（blue screen）上。我让椅子披上颜色抢眼的外衣，因为拍电影和新闻节目时采用的‘蓝幕’，都髹上非人性化的夸张色彩。”
 

圆桌推动平等协商

社会像个大戏台，人人都是演员，演绎各自的生活态度，这是设计师以家具创建社群的理念。毛泽东语录中有一句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”，这话只说对一半。餐桌其实是政治舞台，举箸敲杯之间，是建经营人脉、笼络人心和谈判博弈的关键时刻，品菜从来不是重点。以圆桌设宴是华族的传统习俗，从而消弭主客之间的界限，有利于建立关系。

无独有偶，中世纪的英国阿瑟王（King Arthur）与武士们不分主次围坐圆桌开会，这些保家卫国的武士因此被称为圆桌武士（Knights of the Round Table），圆桌会议（roundtable discussion）的概念因而诞生，意指与会者不分席次高低，围坐圆桌举行会议，强调平等对话与和平协商。

乒乓外交，是70年代中美借着乒乓球队互访推动两国之间友好关系的现象，已故新加坡艺术家李文以装置作品《乒乓成圆》对此做了别开生面的新诠释。他把四四方方的乒乓桌改成中空的大圆桌，让观众分别站在桌子的外缘和内圈打球，而且可以有多组对手同时进行角力，让“小小银球传友谊”的外交手段，突破甲乙双方交手的局面，变得更为多元互动，反映了全球化趋势下国际“玩家”们的精彩博弈。
 

我在2014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（Art Basel Hong Kong）看到这件作品，并与其他观众一起在圆桌上分组打球，玩得不亦乐乎；外交斡旋可以是一场认真的游戏，不一定非得充满你虞我诈和明争暗斗。

老家的政治圆桌

我在一家八口的“中型”家庭里成长，祖孙三代围坐圆桌共享一日两餐，记忆中是以温馨居多但偶有争执的家常画面。长大后离家在外工作，每当人生出现转折，我会趁着回乡探亲时在餐桌上“宣布”自己的动向，在夹菜的空档抛出一句“我换工了”，或是“我即将要从K城搬去S城生活”。父亲听了也不大惊小怪，一副你做得了主就什么都好的态度。分权自治的民主制度，原来早已体现在我老家的政治圆桌上。

如今面对公寓里的四方桌子，我不由得怀念起老家的餐桌，并且感激父亲给予我如海洋般辽阔的信任与包容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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